【田善江小说】命运

田善江

   林主任把医生叫到一边低声说：“还是抢救一下吧。”
　　 医生说：“人都死了，还抢救啥？”
　　 林主任又低声说：“还是再抢救一下吧……”一边说话，又把医生叫到了更远的地方。
　　 大约十分钟后，林主任和医生回到了维修班门口。
　　 医生说：“……抢救吧。”
　　 与医生一块来的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同志说：“可是人已经死了。”
　　 医生说：“抢救！”
　　 于是，长拉拉仰躺在维修班门口的那人，被七手八脚抬上了担架，推进了120急救车。
　　 那人名叫章建林，四十多岁，是炼化车间也就是林主任当一把手的那个车间的一名司炉工。
　　 那些天，炼化车间正在检修。章建林被编在炼化炉清理班，任务是将炉内的矿砂清理出来。
　　 这日早上八点多钟，章建林和几个工友像前一天一样，戴着安全帽，穿着翻毛皮鞋，身披浇透了水的棉大衣，钻进了温度仍然很高的炼化炉。可是他们刚刚开始工作，炉壁上结的疤竟塌了下来。其他工人趔开了，章建林却被埋在已碎成块状的炉疤下……
　　 章建林先是被放在炼化炉外的平台上。
　　 安全科长用手指在章建林鼻孔上试了试，摇了摇头，站起身给林主任说：“……还是放远些吧。”于是，章建林便被挪到了炼化车间维修班门口。维修班距离出事现场很远，并且门口外面是一块很大的空地，方便急救车停放。
　　 大家心里都明白，尽管章建林已经死了，但是急救车还是要叫的。因为人死在厂里和死在医院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章建林的死亡通知书下达后，上级安监部门少不得要到公司调查。
　　 汇报会上，公司一把手候总、公司主管安全的高副总、安全科长、林主任等人都面色凝重，但都表示，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炼化炉结的疤垮塌下来的情况，因此，炉疤垮塌是无法预见的，章建林同志的受伤（因为是在医院里抢救后宣布死亡的，所以公司认为是受伤，而不是工亡），不应该算是安全事故，而应该算是他见义勇为。候总并表态：企业一定会做好章建林同志的善后事宜，将比照工亡标准给家属发放抚恤金，同时妥善解决家属就业等一系列问题。
　　 上级安监部门的同志尽管认为“见义勇为”的说法很牵强，但在后来的调查中并没有发现在这个事件（未定性为事故前，只能称作事件）中企业有什么明显的责任，也没有发现当时包括章建林在内的作业人员有什么违章现象，也就无法对“见义勇为”的说法提出反对意见了，但也表示，如果真要定性为“见义勇为”，就要经得起上面的进一步调查。
　　 公司为了把章建林见义勇为的材料做扎实，安排宣传科到炼化车间进行了深入了解，并让林主任跟那日和章建林一块进炼化炉的那几名工人分别进行了谈话。林主任之后向公司汇报说：那几名工人都表示，在炉疤快要垮塌的关键时刻，章建林大声提醒了他们，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别人，自己选择了牺牲，确实够得上舍己为人，见义勇为。林主任除了向公司提交以车间名义写的汇报材料外，还提交了那几名工人手写的证明材料。
　　 宣传科的那几个同志在深入调查后，都对章建林的命运表示惋惜和同情，其中一名女同志竟一度哽咽了。
　　 章建林共姊妹三个，他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章建林当兵时候立过功，所以安排了工作。他弟弟妹妹都是农民。他妹妹已于七八年前难产死了，他弟弟也在去年因病去世，兄弟媳妇将一双儿女甩给公婆后改嫁了。所以，老父老母的养老责任全压在了章建林一个人肩上。
　　 偏偏章建林的家庭生活也不幸福。由于他为人老实，加之收入不多，妻子对他多有嫌弃，竟渐渐与他人发生了婚外情。他妻子的婚外情对象还跟他住在一个单元。他发现妻子的婚外情后，妻子非但不收敛，还更嚣张了，扬言要么离婚要么就不要管她的私生活。考虑到要给正在叛逆期的女儿一个完整的家，他只能选择隐忍。但是他的隐忍并没有换来妻子的哪怕一丝一毫良心发现，她还越发的肆无忌惮，直到前段时间趁着女儿回乡下爷爷奶奶家度暑假时，她竟干脆把婚外情对象领到家里居住，还当着他的面与婚外情对象亲昵，视他如同无物。
　　 章建林家里的这些事情，他以前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直到出事前不久的一个晚上，他与几个关系要好的工友在一块儿喝酒时，他喝着喝着就嚎啕大哭起来，然后就将他的家事合盘托出，还央求那几个工友以后要像对待亲侄女一样待他女儿，很有些交代后事的味道。
　　 公司综合宣传科的调查报告和炼化车间的汇报材料，起草了一份内容相当充实的《章建林同志见义勇为英雄事迹事迹》材料，报送给了上级主管部门。当然，材料中并没有提及他婚姻的不幸。
　　 不过，公司在研究章建林的抚恤金究竟该由谁领时，却发生了意见分歧。大家都一致认为，他女儿尚未成年，因此让他女儿领取抚恤金不合适。那么就只能由他妻子或者父母领取抚恤金了。但由于他父母并没有跟他在一块儿生活，因此，部分领导便认为，应该让他妻子领取抚恤金，至于他妻子是否有婚外情，那是他的家务事，且又无法证实，公司绝对不能以此为理由不让她领取抚恤金。另一派意见则认为，章建林同志的老婆明目张胆地发展婚外情，已经失去了作为妻子的资格，如果让她领取抚恤金，章建林同志的父母恐怕最后连一分钱都得不到，因此，应该由章建林同志的父母领取抚恤金。两派意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候总拍板定案：由配偶领取抚恤金，合理合法，但为了确保英雄的父母也能老有所养，所以要确定一个抚恤金分配方案，并让章建林同志的爱人签字画押，她不签字画押，抚恤金就不发放。然后，大家又进一步研究了抚恤金分配方案。最终确定抚恤金均分为三份，章建林同志的父母、配偶、女儿各一份，由章建林同志的配偶统一领取。公司工会将对抚恤金领取后的分配情况进行监督。另外，会上对英雄遗属今后的生活、工作问题也进行了研究，并形成了正式文件：章建林同志的父母早已超过退休年龄，不适合安排工作，以后，每年逢年过节时，由公司工会对他们进行慰问。章建林同志的妻子目前没有工作，因此安排到公司上班。章建林同志的女儿满十八岁后，安排进公司工作。如果她考上大学了，大学毕业后在考虑她个人意愿的前提下，安排进公司工作。
　　 由于公司考虑得比较周全，所以在抚恤金发放前后，章建林同志的父母妻女都情绪稳定，公司的正常生产经营也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大约过了半年左右，上面经研究后认为，章建林同志的见义勇为事迹值得进一步宣传，并让公司安排该同志的直系亲属加入市里的英模宣讲团，随宣讲团在全市巡回宣讲英雄人物的事迹。
　　 公司经研究后认为，章建林同志的父母年龄大了，宣讲他的英雄事迹时弄不好还会受刺激，因此不适宜进宣讲团，他女儿正在上学，也不适宜进宣讲团。那就只能让他目前在炼化车间上班的妻子进宣讲团了。
　　 于是，章建林的妻子便被从车间抽调出来，送进了市英模宣讲团。开始了声情并茂的巡回宣讲工作。这一宣讲就是一年多，她便也通过宣讲工作认识了市里的一些领导。市里领导认为，英雄的妻子在工厂上班太辛苦了，便让把她调进了一个事业单位。
　　 章建林生前最后一次在一块儿喝过酒的那几个工友不由得感叹：命运实在是作弄人，章建林可怜了一辈子，死了死了，还给不守妇道的老婆弄了个好事。更有一些对公司心怀不满的人私下里说：明明是安全事故，硬叫给整成了见义勇为，领导一点责任都没有了，反而脸上还贴了金，只是可怜了章建林……

西部文学

偏偏章建林的家庭生活也不幸福。由于他为人老实，加之收入不多，妻子对他多有嫌弃，竟渐渐与他人发生了婚外情。他妻子的婚外情对象还跟他住在一个单元。他发现妻子的婚外情后，妻子非但不收敛，还更嚣张了，扬言要么离婚要么就不要管她的私生活。考虑到要给正在叛逆期的女儿一个完整的家，他只能选择隐忍。但是他的隐忍并没有换来妻子的哪怕一丝一毫良心发现，她还越发的肆无忌惮，直到前段时间趁着女儿回乡下爷爷奶奶家度暑假时，她竟干脆把婚外情对象领到家里居住，还当着他的面与婚外情对象亲昵，视他如同无物。

wwq528

老师的这篇小说耐人寻味，具讽刺意义。佳作欣赏！

田善江

wwq528 发表于 2021-2-7 08:59
老师的这篇小说耐人寻味，具讽刺意义。佳作欣赏！

谢谢老师点评

田善江

西部文学 发表于 2021-2-7 07:33
偏偏章建林的家庭生活也不幸福。由于他为人老实，加之收入不多，妻子对他多有嫌弃，竟渐渐与他人发生了婚外 ...

谢谢老师支持